顶端新闻记者杨晓妍
小时候怕打针的张腾，没想过会因为减肥，学习亲手在肚子上注射0.25ml的司美格鲁肽注射液。
几个月前的一次肺部检查，让张腾重拾减肥的决心，身边有人用司美格鲁肽成功暴瘦，“处方药”“瘦身快”等种草博文将它称作“减肥针”。
司美格鲁肽注射液
一个月，张腾暴瘦25斤，看着体重秤的数字每天都在更新，他没觉得松了一口气。入睡前胃部疼痛，凌晨辗转在洗手间和卧室上吐下泻，副作用让张腾睡眠质量急转直下，摇摆在是否要继续注射的天平上。
暴瘦25斤背后
决定用司美格鲁肽注射液减肥时，张腾对它的副作用几乎是忽略不计了。
年11月，张腾按照种草博文的流程，前往了医院，挂了内分泌科，医生以单纯性肥胖、高胆固醇血症等临床诊断，为他开具了司美格鲁肽注射液处方。
司美格鲁肽处方单
“但前提是我需要签署一份免责书，内容大致是对用药可能会带来的反应知情。”没有什么犹豫，张腾签下名字，缴费多元，他拿到第一支“减肥针”。
张腾是怕打针的，尽管种草文中将减肥针称作“无痛注射，居家外出均可以操作”，但他还是选择让护士为其打针示范，“针头很短，注射大概用了10秒钟，确实不疼。”
从医院走出时，张腾想象也许今年能恢复到目标体重。他从小就比同龄人胖一些，多年来尝试过多种减肥方法，私教健身、减肥药、8小时饮食等，所有流行的减肥方式，他乐此不疲地尝试。
也不是没有成功瘦身过，年暑期，张腾一周去5次健身房，高强度的锻炼和极为苛刻的控制饮食，4个月下来确实让他瘦身30斤。但疫情三年，工作压力让他免不了应酬，复胖和反弹随即而来。
接下来的每一周，医院注射一次减肥针，剂量不足时还需要加量到0.5ml。听从医嘱，配合上运动，他每天早上都能看到体重下降，“一个月，打了四针，瘦了25斤，基本上是一天一斤在降。”
但这是最不痛苦的减肥方式吗?张腾说：“减肥没有不痛苦的。”
痛苦的副作用
这不是张腾第一次减肥了，但他确实觉得这次比以往瘦的速度都快。
今年6月，张腾新冠“二阳”转阴已一个多月，但干咳依然没有痊愈，为查出病因，医院做肺部CT，肺腺上的一个小阴影让他捏了把汗。
“当时医生说有可能是恶性肿瘤，需要后续检查，在当下我脑子一片空白，很怕自己还没有30岁就开始倒计时了。”张腾回忆，那天一晚上他都没有睡着觉。
深入检查持续了几天，医生给出诊断结果，阴影处的结节暂时不需要手术，先定期体检观察。尽管虚惊一场，张腾却重新审视自己的健康状态，减肥是他给自己的第一项“任务”。
爆火的“减肥针”不是医生眼里新鲜的药物——而是中国临床已经使用超过十年的GLP-1(胰高血糖素样肽-1)受体激动剂类降糖药，主要有利拉鲁肽(年进入中国)、司美格鲁肽(年进入中国)两种，用于治疗2型糖尿病。
年7月4日，华东医药的利拉鲁肽注射液正式获批用于肥胖或超重治疗。比其更出名的是司美格鲁肽，且早在获批前，这种减重药物就被减肥圈子大规模超适应症使用。
身边陆续有人“入坑”，张腾也从观望转为决定实践。但他显然低估了减肥针的副作用，“或者说是大力推广下，很少人去提及它有这么严重的副作用。”
为谨遵医嘱，张腾戒烟戒酒，保持运动，但注射药第一晚，他彻夜难眠。反胃感让他干呕，后半夜肠胃部的严重不适，迫使他几乎每小时都要上厕所，上吐下泻地折腾。
张腾清楚地记得，注射第一针三天后，他闻到嘴巴里呕吐、胃酸的味道，立刻又冲去洗手间干呕，脑部充血、心率加快的不适感一度让他有要放弃的念头。
摇摆的非糖尿病患者
被减肥针消磨，张腾精神状态极速下降，戒酒近一个月后，一场推不掉的酒局让他再次摇摆是否要继续注射减肥针。
“打过减肥针后，我自身感受是确实感觉不到饿了，而且闻到油烟味特别不适，从而控制食欲。这种药物会抑制胃部食物的消化速度，这就意味着我的早饭也许到了晚上还在胃里。”酒局上张腾几乎没有吃饭，仅仅喝了一杯啤酒后，喉咙传来的呕吐感也让他眩晕，只能暂停了酒局。
酒和食物混在胃中，半夜张腾打嗝都在反胃酸，“特别难闻，而且控制不住地想呕吐，我自己的感受是注射减肥针后，不控制饮食反而更加难受。”
要继续注射吗?张腾在每个煎熬的夜晚脑中闪过这个问题，心里有个天平，称体重时向注射倾斜，但在严重副作用下，又向暂停注射摇摆。
但在司美格鲁肽注射液的说明书中，详细写道其可能引起的不良反应：包括恶心(十分常见)、腹泻(十分常见)和呕吐(常见)。
但思考过后，张腾依然选择购买减肥针。已经熟练看过护士注射，第二个月，他选择将药物带回家自行注射。熟练地打开包装，安装针头，扭出药液，注射完成后，他还是期待瘦的速度稍微快一些，“尽快瘦下来，我就可以停药，不用这么难受了。”
张腾也明白，自己并非2型糖尿病患者，使用司美格鲁肽减肥在国内目前是不合规且有风险的。“不然不会要签署免责书，但选择这个药物的非糖尿病患者不计其数，既然我能买到，也说明它确实对减重有疗效吧?”
灰色地带的“减肥针”
值得注意的是，国内外批准利拉鲁肽GLP-1类药物用于减肥都是有条件的。
该药品适用症部分写明：成人患者的初始体重指数(BMI)要≥30kg/m2(肥胖)，或≥27kg/m2(超重)，并伴有至少有一种体重相关的合并症(例如高血压、2型糖尿病或血脂异常)医生才可开具处方。
年6月，美国食品药品管理局(FDA)批准了司美格鲁肽的另外一种用途：每周一次皮下注射2.4mg，用于肥胖症减重。
但其作为减肥药在国内却未获批。今年12月6日，翰宇药业发布公告，司美格鲁肽注射液获批临床试验，用于2型糖尿病，不涉及肥胖适应症。
不过，“美国FDA批准”成了司美格鲁肽“减肥神药”的标签。顶端新闻记者在网购平台搜索司美格鲁肽，需要提供处方单，无处方者可以线上开具，2分钟便可直接下单，等待快递寄送。
并没有肥医院买到减肥针呢?体重斤，身高厘米的赵琦向顶端新闻记者分享购买经验，“医院，告诉医生诉求，有一些‘开明’的会开具肥胖症处方，也可以用来网购减肥针。”
违规拿药似乎在减重圈已是公开事实。如果上述方法皆未能成功，赵琦还推荐了代买药贩，“他们有些人有糖尿病处方，你可以加价买他们手里的药，大概元以内一支，也可以买处方后自行开药。”
社交平台搜索“司美格鲁肽”有相关提醒
在某社交平台多篇减肥针注射博文下，充斥着多个药贩广告，更有博主称发帖后被药贩私信骚扰，只能在文章中提醒读者正规渠道购买药物，谨防上当。
紧俏、滥用的处方药
网购平台的评论区中，滥用药物的现象不足为奇。
“在医院打0.25ml就超级不想吃东西，网购的药打了0.5ml一点反应都没有!”“打了1ml也没有反胃不适感!一支根本瘦不了几斤。”此外，减肥针需阴凉处保存，代购药贩保存方式不当，也会影响药物功效，此时带来的损失，往往是消费者自行承担。
部分网友因注射后不良反应去急诊就诊
画风区别于种草文，社交平台上求购司美格鲁肽的糖尿病患者也屡见不鲜，“常开药的药店全部缺货，家人糖尿病急需用药，求购”，糖尿病患者家属阿文称，这一现象在年十分常见，“健康人眼中的减肥针，其实是糖尿病患者的保命药，尤其是如今司美格鲁肽纳入医保，健康人、药贩子以及没下限的医生，纷纷钻医保的漏洞和糖尿病人抢药，加速了其滥用，病人只能加价收购。”
更有医美工作者、机构将此类药物加以包装，打着“医护都在用的减肥针”口号，改名换姓后售卖，形成灰色产业链。
顶端新闻记者咨询某医美机构客服减肥针，得到的回答是根据大支、小支剂量不同，价格在元-元浮动，并宣传“医院”。
记者线上开具处方2分钟即可购买“司美格鲁肽”
今年2月，小红书发布治理公告称，从年开始就对分享夸大司美格鲁肽等药物减肥功效的内容进行治理，截至目前已经处理违规笔记5千多条。3月，浙江诸暨市侦破的一起司美格鲁肽假药案，销售金额逾亿元，其“三无”假药产品已流入全国20多个省份。
北京糖尿病防治协会的秘书长高玲玲此前接受采访时表示，司美格鲁肽的产量非常有限，临床上供不应求，“诺和诺德自己都供不过来，不太可能把原料药卖给别的不知名公司”。
眼花缭乱的减肥针种草博文下，涌现了大批身材焦虑的健康青年人。但张腾坦言，减肥针像潘多拉的魔盒，没有足够顽强的意志力，搭配健康的生活作息，很难看到收益。
似乎某种程度上，他就是在靠着副作用减肥。暴瘦25斤后，张腾见到熟人总忍不住问：“你看我最近瘦了吗?明显吗?”
(个人体质存在差异，上述采访内容仅供参考，受访者均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