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罗默
文
*春兴
诺贝尔经济学奖评委会近日公布威廉·诺德豪斯和保罗·罗默获奖,前些年,传说他们两人都能得奖,这次传说终于成真。多年前,有幸成为罗默的学生,他作为我的博士指导,让我感受到老师追求学问的认真与待人的真诚。由于媒体上已经有不少人简介过罗默的内生增长理论,就不再重述。这里,试图从自己对内生增长理论这个问题的理解,去综述该领域的发展和相关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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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学界的“村上春树”
有人把他比作是经济学界的“村上春树”,但他的得奖说明了经济学界对于个人成就的评价还是比较客观的。经济学和文学的确有一点类似处,就是个人的成就不仅需要获得学界的肯定,还需要有一定的发酵时间。凯恩斯说过,这个发酵期间约为三十年。这个法则刚好适用于罗默。他的成名作是年10月发表在顶级的经济学刊物《*治经济学杂志》的文章《报酬递增与长期经济成长》(IncreasingReturnsandLong-RunGrowth),到今年刚好满32年。
这篇文章是由他的博士论文《具有外部性、报酬递增和无限增长的动态竞争平衡》(DynamicCompetitiveEquilibriawithExternalities,IncreasingReturnsandUnboundedGrowth,)改写的。大家都知道,他的博士导师是诺贝尔奖得主卢卡斯(RobertLucas)。但影响他更大的,则是另一位经济学家谢克曼(JoseA。Scheinkman)。资本理论就是经济成长理论,只是较偏于以一般均衡理论的架构去探讨资本累积下的动态问题。谢克曼是罗彻斯特的毕业生,师从麦肯齐(LionelMcKenzie)。麦肯齐是最早建构出一般均衡模型的人,比阿罗(KennethArrow)还早。当年诺贝尔奖以“深入研究经济均衡理论和福利理论”的理由颁给阿罗时,很多学者为麦肯齐抱不平,还为此事出了一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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技术进步属于内生变量
罗默年文章的源泉是阿林·杨格(AllynYoung)于年发表的文章《报酬递增和经济增长》(IncreasingReturnsandEconomicProgress)。他沿用阿林·杨格的题目,只不过在经济术语上,把旧时用的“进步”改为当前用的“增长”。“报酬递增”则仍然维持原著。
定义上,我们称生产函数F(K,L)具有“固定规模报酬”的属性,如果它增加一倍的要素投入会得到多一倍的产出,那么,它增加一倍的要素投入可以得到多于一倍的产出时,就称为“规模报酬递增”。马歇尔(A。Marshal)最早提出报酬递增之概念,为的是要破除李嘉图-马尔萨斯(Ricardo-Malthus)所担忧的“贫穷陷阱的悲剧”,或称“幽暗科学的悲观”。
如果生产函数是固定规模报酬,F(K,L)就可以改写成LF(K/L,1),其中K/L是劳动力的人均资本量。这里有两点说明:第一,如果资本量和劳动力同步增加,总产出会和劳动力投入成等比例增加。亦即:人均产出是不会增加的。第二,由于生产函数的边际产出递减,即使不断提高人均资本量,仍无法保证人均产出能够不断增长。经济增长是定义在人均产出,因此,固定规模的生产函数反映的正是贫穷陷阱的悲剧,因为它无法带来经济成长。
为了要让技术进步能转为内生,罗默在年JPE的文章《内生技术变化》(EndogenousTechnologicalChange)中假设了垄断性竞争的产业结构,理由是完全竞争下的厂商并不需要去发展新技术。同时,厂商一旦发展出新技术,也自然会成为垄断性竞争下的厂商。为了获取垄断性竞争的地位,每一厂商都得投资于两方面,其一是实质资本,其二是新的技术,或称新的生产知识。在实质资本方面,他完全承袭传统的分析,认为这些资本都是私有财产。在生产知识方面,他认为即使在专利的保护下,这些新的技术依旧会外溢出去。这些技术介于私有财产与公共财产之间。这样,个别厂商在追求垄断性竞争所创造出来的新技术,会经由不算违法的管道扩散,从而提高所有厂商的技术水准。个别厂商对垄断性竞争的追求,生产了源源不断的新技术,也推动了经济的内生成长。
卢卡斯也于年在《*治经济学杂志》发表一篇内生增长的文章(OntheMechanicsofEconomicDevelopment)。他利用“做中学过程”去不断提升劳动边际生产力,强调人力资本的累积也可以完全来自内生的经验累积,而不需要靠来自教育的外部投入。如果人力资本得靠教育的外部投入,那就和梭罗的外生增长模型没什么区别了。罗默一向认为他的老师卢卡斯很聪明的。的确,卢卡斯很聪明地完成了一篇被许多人视为和罗默年文章同等重要的内生增长模型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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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接近综合学派的分析
上述提到罗默的两篇文章,都是把“正的外部性”纳入一般均衡模型。虽然这是动态模型,但仍不违背阿罗-德布鲁(Arrow-Debreu)在“第一福利经济学定理”的简单陈述:在外部性下,竞争市场的均衡不会是最适合的。这给了*府介入的借口。罗默就在文中提到:“在没有*府干预的情况下,竞争均衡不会是社会最优。”这和斯蒂格利茨在多处强调的论点是相同的:“提供正外部性的人若无法全部回收他的贡献,就会减少提供的数量。”也因此,不少学者并不认为他和卢卡斯同属于新古典学派。
我们再比较一下卢卡斯和罗默的模型。卢卡斯是依循着新古典模型的标准模式,以“代表性厂商”的行为和其生产函数去表示社会整体的行为。罗默也是以代表性厂商和其生产函数去表示个别厂商的行为,然后再合并成一项总合变数,亦即将个别厂商所生产出来的新知识加总成社会生产的“总合知识”。这的确让我们感觉罗默的分析更接近综合学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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存在两点问题
第一,如何叫做不违法的技术外溢?当新技术外溢到相同产业的厂商时,相信他们不敢采用,即使进行逆向研发都存在着很大的法律风险。因此,技术外溢的效果应是表现在催促他们必须赶紧进行类似的技术投资,以免被市场远远抛在后面。所以,较可能的扩散途径是外溢到其他的产业。罗默也提到:他们会从这些新技术中获得一些灵感。但他并没有进一步的说明。梭罗模型虽然也归属技术视野,但他并不信技术外溢足够用以诠释内生增长。他说:“新技术的‘生产’可能不是一个简单的投入和产出问题。……困难的部分是如何去模拟当时发生的事情。”
因此,第二个问题便是:技术外溢如何促成内生增长?由于经济增长必然要诉诸新商品的创造,因此,这问题也等于是在问:技术外溢如何促成新商品的创造?早在年,奥地利学派学者拉赫曼(LudwigLachmann)就提出一个解答。他认为异质资本财产因内嵌不同的技术,而在创造过程存在互补的可能效果。(ComplementaryandSubstitutionintheTheoryofCapital,Economica,。)换言之,当技术外溢到不同产业时,它与接受外溢技术之产业的原有技术,因存在互补的机会,而提供许多的创造空间。举个例子说,当纳米技术出现后,几乎所有的商品都可以因采用它而变成纳米商品。也就是说,如果有n个新科技出现,即使只是结合两种新科技,市场便会出现n(n-1)/2种新商品。这是n的二次方的增量,其表现在产出曲线上会是边际递增而非递减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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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分工和内生增长角度评论
第一、异质资本财产是分工的结果,而分工对经济增长的贡献最早出现在亚当·斯密的著作中。不同的资本财产内嵌着不同的技术知识,因此,当罗默提到技术知识的外溢时,这论述可以指向异质资本财产,也可以指向其内嵌的技术知识。哈耶克曾指出,分工社会的背后其实是技术知识的分工。在技术知识分工的各行各业中,不时会产生业界内的各种点子。只要自由交谈的平台存在,这些点子就会在平台上四处传播。
第二、有人说罗默的贡献只在数学模型,因为熊彼特早在年出版的《经济发展理论》一书,就已经清楚地区分两种社会变革。其一是社会面对外来挑战而进行的变革,称之“调适”。其二是在没外力冲击下而能从内部自发产生的变革,称之“发展”。他对发展的论述有两特点。首先是发展来自于有远见和胆识的人,其次是这些人的行动可能会带来“创造性破坏”。这两点都和内生增长的过程不同。尤其是创造性破坏,这不是个人的企图,而是众人行动的结果。个人的行动即使有先见,也都得从边际出发。相对的,内生增长所陈述的就是这些边际出发的行动,只是它们都来自于不知名的个人,没有英雄也没有帝王,但最后则集结成总和的知识。(作者系经济学者)
本文转载自“深圳特区报”。
本号是张维迎教授《经济学原理》《博弈与社会》两门课程的指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