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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科幻春晚4春日焰火平行宇宙里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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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苏学军

编者按

今天是情人节,科幻春晚为你准备了一个平行宇宙里的爱情故事:贵州平塘,一个乡村学生想通过高考改变命运,然而,春夜的一场“焰火”改变了一切……这篇小说看似写实,作者苏学军却在此基调上加入了富于浪漫幻想的个人特色。最终拯救了主角人生的,是藏在心底的羁绊,化成穿越千百个宇宙的盛大焰火,照耀出“她”的面容。

万千世界,我追寻着你

这不是普通的光。

它蕴含毁灭万物的威能,也演化着朝气蓬勃的新世界,时空被压缩、折叠、融合,生命的奥秘于当中隐现……

这是最初的那一道光。

它贯穿无数个世界,一路无可阻挡。无数个智慧文明噤若寒蝉,默默注视它消失在黑暗中。那个方位有一个新生的宇宙,一对孪生的命星。

它将在一个特殊的时刻抵达,并在那里绽放出寰宇间最绚烂的焰火。

小强和小芳的家在贵州省平塘县,小强是克度镇的,小芳住金科村,两地相距差不多十公里远。

这里地处偏远山区,人烟稀少,经济不发达,周围村里的孩子要走很远的路来镇上上学,所以小强和小芳是小学、初中、高中的同班同桌同学。

山区里的生活简单而平淡,少年们的日子单纯而快乐。

小芳每天天不亮就要起床,和同村的两个小朋友,拿着电筒,顶着一天星斗,走上两个多小时到镇上的学校。学校比较简陋,但重视教育是华夏民族的美德。老师教得尽心,学生学得努力,静谧的校园里处处传出朗朗读书声。

中午的时候,学生们去厨房的灶火旁取回热好的午餐,在自己的课桌上吃饭。午餐是早晨从家里带来的,农村都不富裕,饭菜很清淡,能够果腹就不错了。

小强的家在镇上,富裕些,饭菜里偶尔会多出一根火腿肠。这个时候,他就会掰上一半到小芳碗里。开始的时候,周围同学会羡慕地哄笑,小芳会红着脸拒绝,慢慢地就习以为常了。

到了下午放学,小芳还要带着村里两个比她年龄小的学生,步行回家,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多年。直到上初中的时候,山里修了公路,通了公共汽车,到学校不到二十分钟。

终于不用在路上奔波,小芳有了更多的学习时间,学习成绩一下子窜到了全班第一。本来处在第一位的小强一下子有了压力。他表面上浑不在意似的,还是喜欢在体育课上出风头,放了学依旧拉着同学去打篮球,上课的时候偷看一些课外书。不过邻居兼亲密损友的二柱偷偷告诉小芳,小强家的灯深夜才熄。果然,到期末考试的时候,小强的成绩又回到了第一名。第二天午饭的时候,小强拿出两根火腿肠塞给小芳,还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看她生气没有。看着看着,小强的目光不觉间凝滞了,十四五岁的少年已经绽放开青春的花蕾,小芳的眉目间展现出往日不曾明显的美丽。小芳好像知道了小强在想什么,狠狠瞪了他一眼,回过头时,脸上却飞起一抹羞红,让那花蕾愈发娇艳。

也许是这方山水间的清澈和恬静让青春的萌动归于平淡,也许是长年累月的耳闻目染、两小无猜让他们两个早已如亲人一般,仅仅是刹那间的失神和脸颊划过的那抹春色之后,日子又回复往日一般模样。

两个人仍然暗中较着劲儿,在学习中相互追逐着,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里又愈发地默契。不经意间,两个人独处的次数多了,当然更多的是课余讨论学习。有的时候,不小心时间晚了,过了末班车的时间,小强就会陪着小芳一路走回家去,然后再一个人走回镇上。这是一件很耗费时间的事,但小强乐此不疲,小芳也觉得理所当然。

那些年里,克度镇通往金科村的公路上,经常看到两个年轻的身影在星光下并肩而行。

时光就这般平静而美好地流逝着,然而,尾声已至,残酷的生活列车正迎面而来,高考到了。

小强和小芳学习都很优异,但这仅仅就学校而言。放眼到全国范围,那么多发达地区,那么多大型城市,那么多收费补习班,让他们的成绩显得那么地力不从心。克度镇出过大学生,可那是六年以前的事情了。

一整年没日没夜地学习,加上考场上的超常发挥,小强和小芳一度很是乐观。高考成绩下来,小强差了五分,小芳差了一分,与大学无缘。

在那个国家百废待兴,教育资源贫乏的年代,一个大学生就好比某个地方出了一个一飞冲天的金凤凰,老人说,要耗尽那个地方上百年的气运。对于平塘县克度镇中学的这些学生来说,接受九年义务教育之后,要么回家务农,要么外出打工,才是现实的选择。

全班照了一张毕业照之后,他们毕业了,小强和小芳面临着她们的选择。

小强觉得应该复读一年,第二年接着考,毕竟只差了几分;小芳却有些为难,她还有两个弟弟,家里很是困难。在外打工的父母打回电话说,春节之后会带着小芳一起出去打工。也许,和父母说说,可以带上小强一起。

两个人谁也说服不了谁。好在才九月份,距离春节还有好几个月。这段时间,小强开始在学校里复读,做复考的准备,小芳帮着奶奶一起照顾弟弟,操持家务。

再次坐到教室里,同桌是一个陌生的低年级女孩,小强却不能像从前那样聚精会神了,对学习也一下子失去了兴趣。过了半个月,他忍不住给小芳打了电话,没有去上学,而是背着书包坐车来了金科村。

金科村的公共汽车站有一个蓝色的风雨棚和两张长椅,小芳早在这里等着。两个人并肩坐在长椅上,拿出课本一同温习,一同讨论。这一刻他们又恢复了青春的活力,迷茫的未来似乎也有了光亮。

不过小芳的奶奶年纪大了,家务大都落到小芳身上,白天很难抽出时间,小强就改在晚上来,后半夜再摸着黑回家。虽然辛苦,小强却浑然不觉,心里反而像亮着一团火。

天气逐渐转冷,但他们从来没有间断过,只是……春节日益临近,这个全华夏最为喜庆的日子,对于两个年轻人却意味着人生的一次重大抉择。

“三十那天晚上,我来找你,还在车站见面,我有重要的话要告诉你。”

小强这样对小芳说,这些天里,他想好了,高中毕业就证明他们是大人了,在山区里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他准备在那天夜里向小芳表白。

年二十九,外地打工的人们大都回来了,冷清的村镇间变得热闹起来,家家忙着张灯结彩,年三十,大人小孩穿上了颜色鲜艳的新衣服,每户人家传出欢声笑语。

夜色在喜庆的气氛中缓缓降临,小强出发了,穿着新衣服,浑身鼓着劲儿,像一个开始冲锋的士兵。

下了最后一班公共汽车,乘客很快散去,他没有看到小芳,他一个人坐在长椅上开始等待。

夜色渐浓,早过了他们约定见面的时间,小芳一直没有出现,小强仍然很有耐心地等着。

汽车站处在村口处,已经见不到路人,黑乎乎的,格外冷清。几十米外就是金科村,家家亮着灯火,一些小孩子的身影在闪动,隐约有笑声传来。还有人放起了烟花,一簇簇在村子上空亮起,与汽车站这边相比,仿佛处在另一个世界。

时间已近午夜,小强知道,小芳不会来了,她用行动表明了她的态度,也狠狠击碎了小强心中的那份单纯和不切实际的幻想。

小强很茫然,他的目光在小村那面游移,这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原本清晰的未来弥漫着浓雾,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小村的灯火和那张秀丽的脸庞,好像在飞快地向无限远处退去,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一道红色的光芒突然划破黑色的夜空,又一道橙色的光焰如一只振翅的光鸟掠过天际,继而,半边天空都亮了起来。

小强不明所以,抬头望向天空,只见无数道光芒从苍穹之外透射下来,像是暗夜被凿穿了许多孔洞,南方的那片山丘被照得雪亮,仿佛一下子披上了圣洁的佛光。一条条七彩光线从山丘下升腾而起,于半空中缭绕,像是许多个光的精灵在那里舞蹈,勾勒出一道道优美而玄奥的线条,又仿佛在渲染一个遥远的未来世界。

那一夜,神秘的光芒亮了大约两分钟,意味着新的一年开始了。而小强也进入到一种奇妙的意境之中,置身的世界变得虚幻,显得不那么真实,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层无形的隔膜。他的大脑也晕乎乎的,梦游一般。

没有人知道,在这场焰火过后,小芳消失了,不是寻常意义的失踪。关于她的一切,自那一刻开始,从所有人的记忆中消失了。小芳的父母和奶奶,还有小强和同学们,都忘记了关于小芳的一切,就好像世界上从来没有这个人。

极光般的光带消失之后,黑暗重又降临。小强从长椅上站起来,端详着站牌,很是迷惑,搞不清在大年三十的夜晚,为什么会跑到离家这么远的地方来。

经过一年的复习,第二次高考成绩下来,比录取分数线差了十二分。

小强放弃了学习。大学,对于这个山区中普通家庭的孩子来说,是一个永远都不可能实现的梦了。他背了一个双肩背,上了去贵阳的汽车。

在贵阳某个工地干了一年,眼看着大楼一天天拔地而起,小强心里难免有些自豪感。春节将至,工头给大家发了工资,小强手里头一次握着两万块钱的巨款。

他没有回家过年,打电话报了平安,上了火车,目的地是深圳。

深圳,一座由外来人口打造的大都市,也是国家改革开放的最前沿。本以为春节期间会很冷清,没想到刚一出站就被铺天盖地的招工人群围住了,在众多的招工牌里,小强看中了一家大型电子设备生产公司。

这份工作看着光鲜,洁净的厂房,干净的工作服,不用像工地上那样风里来雨里去了,但其实比工地上还累,坐到工位上开始,再次抬头时就该吃午饭了。午饭像是军营,必须在二十分钟内吃完,然后又是无休止地工作,等累得腰酸背痛地回到宿舍时,往往已经深夜了。更让人无法忍受的是孤独,对,人海中的孤独,在工厂里,不需要感情,不需要交流,也没有什么娱乐,就是把你变成一台机器,永远埋头工作。

工厂里的工人流动性非常大,不记得干了多久,反正小强已经是老员工了,被任命为车间主管的那天,他辞职了。

这一次他去了北京。

小强成了某某著名大学的保安,以另一种方式进入了大学,值班的时候,站在宏伟的校门前,看着八方的学子们汇聚而来,或是行走在校园的道路上,与学生们擦肩而过,神气得很,不值班的时候,他像普通的学生一样,在大教室里旁听,他可以自由地选择喜欢的老师,比学生还要自由。

那是个盛夏的夜晚,学生们放暑假了,只有少数学生留在校园里。小强在校园里巡视,听到一个女孩儿的呼救声,跑过去一看,一个一身酒气的男子正拉着一个女学生往草丛里拖。小强当然不能不管,那是他的职责所在。他和男子搏斗在一起,之后对方落荒而逃。

这本是一件小事,校方知道后,还通报表扬了,谁知过了一段时间,事情开始发酵,并滑向了另一条轨道。

保安队长告诉小强,他被辞退了,连番追问之下,队长支吾道,他得罪了惹不起的人。正在迷惑间,派出所的人来了,有人告小强非礼,告发的竟然是他救的女学生。一个歹毒的圈套向小强脖颈套来,子虚乌有的事情偏偏各种证据齐全,女生的泣血哭诉,连小强自己都快信了。

小强进了监狱。

这是一个陌生而冰冷的环境,大多数人的第一夜都难以入睡,小强躺在简陋的床上,下一秒已经悠然睡去。

黑暗,无边的黑暗,而后一个光明的世界如初生般展现开来。

这个世界里,小强是一个天才少年,十二岁那年就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华夏大学,十四岁大学毕业,十六岁通过博士论文,成了华夏科学院最年轻的一名科学家。

但是他的才华和天赋似乎都在那一年耗尽了,接下来的那些年里,他在天体物理领域里潜心研究却毫无建树。从意气风发的青年,到沉默寡言的青年,直至白发苍苍的老年,他常年累月地辗转于各大天文台,积累的资料浩如烟海。可是,自始至终,他没能发表一篇论文。

曾经的同学们纷纷在各自的领域崭露头角,有的成了政界的局级领导,有的领导着某个大型企业,就连同那些资质平平的后辈也纷纷在国际学术期刊上发表论文,继而荣誉与职称加身。

人们看待小强的眼神变了,从羡慕、尊敬和向往变成了深深的惋惜。

进入老年的小强仍然在天文望远镜的显示屏前一坐就是一天。腰酸了,背驼了,他毫不在意,他的视线,他的注意力始终在那广漠的星空之中。

他不在乎世人的看法,不在乎身份和荣誉,也不是在探索宇宙间的真理,他只是在追寻一个答案。

他十几岁的时候,脑海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他的记忆中缺失了至关重要的一部分,那是他生命的意义所在。让他茫然的是,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冥冥中感觉在繁星之中才能找到。

某一天,小强看到白发苍苍的自己在天文望远镜屏幕前停止呼吸,老人的嘴角带着解脱的笑意,他找到了答案吧。

小强望着屏幕中的满天繁星充满困惑,然后,他醒了,映入眼帘的是冰冷的监舍和神色木然的狱友,他的情绪仍沉浸在梦中的世界,对即将到来的牢狱生活并没有什么畏惧。

第二天夜里,小强做的是一个截然不同的梦。

深渊般的黑暗,仿佛瞬间完成了一次时空旅行。新的世界揭开,这个世界正在无休止地战争,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失所,到处是残垣断壁,到处是面黄肌瘦的难民。

小强成了一个孤儿,在一所孤儿院里长到了十几岁,所在的城市遭到了轰炸,孤儿院也未能幸免,那位慈祥的老院长被炸死了,教师和保育员们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几十名无家可归的孤儿。

小强在孤儿中的年纪最大,他把孩子们组织起来,带着他们朝尚且安全的南方逃难。

一群孤儿在风雨飘摇的乱世挣扎,路上历尽艰辛,一个又一个孩子因为饥饿,因为疾病,因为坏人而死去。孩子们虽然严重营养不良,但是内心在这个险恶的世界里变得无比坚强。

在小强的带领下,这个由流浪孤儿组成的群体,人数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随着年龄的增长,这些孩子渐渐长大,终于有一天,他们决定站出来终止这个乱世。

从此,战场上出现了一支孤儿军。他们年纪虽轻,却英勇无畏,军旗所指,敌人望风而逃,城镇纷纷归降。

这些孩子诞生于乱世,父母双亡,无家可归,但世界,终将是属于他们的。

已经成为领袖的小强心中却有着一份迷惘。他恍惚记得,一起从孤儿院出来的孩子里,有一个不见了。那是他最为亲密的伙伴,病重的时候给他喂汤喂水,孤军奋战时与他并肩作战。可是,小强竟然找不到她了,更可怕的是,他脑海中的记忆竟然没有关于这个伙伴的一点儿信息,连相貌竟然也记不得了。

做梦,人类的正常生理现象,每个人都会做梦,但是经历了那场神秘的焰火之夜,小强的梦出现了不同。每一次进入梦乡,他就像是经历了一场瞬移般的时空穿梭,抵达一个新的世界,拥有另一个人的身份,开启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这样的情况在焰火之夜过后就开始了,每晚如此,从未间断过。几年里,小强已经来到过数千个世界,经历了千奇百怪的人生。

从前的梦境,即使再逼真,醒来一阵之后还会归于虚幻,可是这些梦境不同,竟然和真实的世界一模一样,根本无法分辨。那些世界中的人生,结识的朋友,奋斗的事业,生离死别,喜怒哀乐,对于他来说,都是真实经历过的,与现实世界融为一体,无从区分。

在贵阳当建筑小工的时候,他梦见自己是一个古文物研究者,在一个遍布古迹的世界中探索,记录、保护那些流传了千万年的古代珍宝。

深圳打工期间,又进入了一个人与机器人共存的世界,而他则成了一个人工智能程序员,用去了一生的时间想去制造一个完美的机器人。

更让小强不解的是,这些梦中经历的人生中,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似乎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作为文物保护者的他,在不同的古墓中探寻,究竟在寻找什么?作为程序员的他,究竟想要创造出什么样的智慧?战乱中的孤儿,他失去的同伴究竟是谁?仰望星空的科学家,他在群星中寻找什么?

他不知道,也从来没有答案,经历更多的梦中世界,就增加了更多的不解之谜,那些真相隐藏在万千世界的背后,似乎触手可及,又好像无比遥远。

现在,他进了监狱,虽然身体被禁锢了,倒正好有时间冷静下来,去好好思考。

就这样过了一些年,小强整日沉浸在万千世界的人生之中,所有的谜团汇聚在一起,一些莫名的脉络和痕迹显现出来,他想起了一些事,简陋却温馨的学校,朗朗的读书声,那照彻天际的神秘闪光,他……想家了。

从监狱出来之后,他踏上了回家的路,可能是路费不够,可能是别的原因,他辗转了很多地方,又耽误了很多时间,绕了很多弯路才回到了平塘,回到了那个小车站。很凑巧地,看着路人喜气洋洋的样子,竟然又是个春节。

时间真是奇妙,经过了这么多年,周围的山峦还是离开时的模样。只是物是人非,他已是个中年人,不再是小强,而应该叫大强了。不过,他也发现了不同的变化。

站在车站前,他愈发迷惑,不远处的金科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现代化的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霓虹灯闪个不停,只有这座车站没变,蓝色的风雨棚,两条长凳,和记忆里的一样。

大强看着近在咫尺的城市陷入呆滞,是来错地方了吗?这里不是金科村吗?为什么变成了一座城市?可是,这车站还是那样啊,还有周围喀斯特地貌的山丘也很熟悉,几年时间竟然发展到这种程度吗?

他梦游一般向城市走去,车辆鸣着喇叭汇聚成车流,行人衣着新潮却面无表情地擦肩而过,高楼大厦如山峰一般耸立……陌生的人,陌生的楼宇,这是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他木然行走在这座迷宫一般的城市里,由于长途的跋涉,他的衣服到处是破损,脏得几乎看不出颜色,他的脸好多天没洗过了,杂乱的胡须使他完全看不出年纪,一双失神的眼睛有些失神,有些失落。

金科村呢?那个熟悉的红色院墙的小院儿呢?都不见了,被庞大的陌生的不属于这里的城市吞没了。一股莫名的躁动从心底升起,工地上遭受的鄙视,工厂里机器般的日子,大学里的蒙冤,监狱中的屈辱……这些年坎坷的经历让这股躁动转化为无名之火,在脑海中疯狂燃烧,现在,整个世界都要抛弃我吗?连一个美好的回忆都不留给自己吗?

他在这个光怪陆离的城市漫无目的地逡巡,最后走进了一座高高的公寓楼,在电梯轿厢里随意按下了一个数字,13……电梯打开,是一条幽长的走廊。走廊里灯光幽暗,随着空洞的脚步,一盏一盏点亮。

他站到走廊尽头,一扇房门出现在眼前,他茫然想着,自己怎么到这里来了,是胡乱撞上来的,还是冥冥命运中的安排?嗯,应该是饿了,上一顿饭还是两天前那个好心的小饭馆老板娘给的吧,还是有好心人的,也许这家的主人也会给自己一些食物。他抬手想要敲门,却停住了,低头看了看自己褴褛的衣服,摸了摸蓬松的胡子,这样,不会吓到人家吧,不会被当作坏人吧。

正在犹豫,那扇防盗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出现在门口,房间里的灯关着,小女孩打扮得漂漂亮亮,看样子正要出门。看到女孩的样子,大强一阵恍惚,感觉这个女孩是那样地熟悉?

啊!

他迈前一步,抓住女孩的肩头,女孩惊叫一声,挣脱了大强,向屋里退去,大强没有多想,也跟了上去。

女孩被逼到了墙角,身体微微颤抖,目光中满是恐惧。

“你,你要干什么?”

“是你,我找的一定是你!我们是认识的,对吗?”

连番地追问之后,大强突然恢复了神智,这么年轻的小女孩,出生的时候,他还在监狱里吧,怎么会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他连忙改口,支吾道,“不好意思,我身上的钱花光了,能给点儿吃的吗?”

女孩把手护在胸前,朝厨房的方向努了努嘴,怯生生道:“晚饭剩了不少,还热着呢。”

大强扭过头,这时女孩动了,朝房门冲去。房门并没有关上,只有三四步的距离,看着女孩即将迈出门槛,大强心中一慌,追上去一把拉住她,把她往回拖。女孩抓住门框,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大强什么也顾不得了,用力将女孩拖回来,手忙脚乱地把房门关上。这要是喊来人该怎么办,自己恐怕百口莫辩。

大学里被冤枉那一幕似乎正在重新上演!

女孩剧烈挣扎,大强连忙道,“别叫,别叫,我不是坏人,我这就走”,但是女孩根本不听,房门的关闭让她一下子看清了这个油腻大叔的企图。她拼命叫喊、挣扎着,这是她逃生的唯一希望了。

大强一时没了办法,慌乱中摸到了兜里的小刀,辗转多省,总要有个防身的东西,他掏出刀子,在女孩脖颈处比划着,故作凶狠地吓唬道:

“不准叫,再叫我就……”

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女孩在极度的恐慌中,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就在刀子举起的时候,女孩的头也在剧烈摆动着,两者相交,锋利的刀片切入雪白的肌肤。

不知道为什么,房间里突然间像是开了灯一样,变得雪亮,七彩的光芒不断变换,女孩的眼神在这些光线下逐渐黯淡下去,脖颈处流出的血液是那么的嫣红。

大强木然松开了手,女孩的身体瘫软下去,刀子落在地板上发出金属的声音,他望着房间内缭绕的光线,发现这些光线是从窗外投射过来的,在窗外的远处,正是那处科斯特山丘,天外的光线汇聚在洼地里一个巨大的抛物面形状的物体上,宛若天启。

逃出房间的时候,大强匆忙看了眼地上的女孩,苍白的面孔浸在红色的血液中,眼神已然凝固。

他在街道间奔跑,每个人似乎都在用怀疑的眼神看他,警灯就在不远处闪烁,他拼命地奔跑,奔跑……

他跑出了城市,经过那座蓝色风雨棚的汽车站时,天空中绽放的光彩骤然消失。他停顿了一下,回过头,后面一团漆黑,已经看不见城市的灯火了,也没有人追来,但是他不敢逗留,喘了两口气,下了公路,摸着黑,循着记忆中的小路向山里走去。

到了后半夜,他摸回了克度镇,没敢进去。他站在山坡上,对着家里的院落跪下,连着磕了几个头,转身离开。

大强开始了逃亡之路,监狱里待了那么多年,整日和各种罪犯打交道,他具备了一定的反侦查能力,大路是不能走的,火车、长途汽车等公共交通工具也不能坐,宾馆不能住,身份证更是任何时候都不能亮出来。

起初几天,他处在巨大的懊悔之中,女孩那苍白的脸庞时不时闪过,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为什么要走进那栋楼,为什么要敲那扇门,为什么掏出刀子,如果时间可以倒转……可是,那怎么可能呢?

到后来,他变得麻木,饥饿、疲倦和害怕填满了脑子,警察已经侦查完现场了吧,应该从监控里锁定了他的形象,开始向各地发送通缉令了吧……一张无形的大网已然张开,自己随时可能被抓住,一旦被抓住,生命就进入倒计时了。

想象中可怕的结局如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却一直没有落下,他的逃亡之路继续着。

不知道过了多少日子,他变得浑浑噩噩,找到车站就随便买张票,坐到哪里就是哪里,饿了随便找家饭馆,点些菜,喝得酩酊大醉,说不定哪次醒来就在监狱里了,他不在乎了。

又是一场宿醉之后,头痛欲裂,大强睁开浮肿的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如鲜血般的红色,他本能地有些惊惶,但是奇怪的,那红色并不显得血腥,反而让他的心头升起一片宁静。红色逐渐清晰,那是许许多多方方正正很是简陋的藏族小屋,墙壁和屋顶都刷成大红色,紧密地排列在一道绿色的山坡之上,像是一面洗涤凡尘的旗帜,又像是一座巨大的祭坛。

“你差点儿冻死在路边,就像当年的我,当然了,如果你真的冻死,那样或许也不错。”一个陌生的声音有些莫名其妙地说道。

大强稀里糊涂地到了西藏一个鲜为人知的秘地,即将冻毙的他被一个路过的老喇嘛救了下来。

这个老喇嘛竟然是个汉族人,在那片红色之中有一间修行的小屋,大强留了下来,和这个汉族老喇嘛挤在一起修行。说是修行,他对那些经文一点儿也不感兴趣,整日里就是坐在那里冥想或者发呆。

也许是这里安详的气氛,或者真的不在乎了,第二天,大强就把自己的事全都说了出来。对方听了却没什么反应,只是说,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们在这里就是在进行各自的救赎。

就这样,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大强在这里消磨着时光,从大强变成了老强。

一同修行的老喇嘛老到了寿限……病了,病入膏肓的那种,躺在床上,胸口起伏,竭力呼吸着最后的空气,那是活着的象征,但是呼吸声仍无可避免地衰弱下去,他的神智却变得无比清晰,他第一次说起了自己在远方的妻儿,和曾经的过往,现在……死亡临近,他终于可以放下心中的重担,只有淡去的思念又变得强烈。

看着喇嘛的眼睛失去光泽,老强又想起了那道翻卷的伤口,那张年轻却凝固的脸庞。这张脸毁了老强的一生,也让他懊悔了一生。每每想起这张脸,他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神秘、熟悉、亲切、恐惧和不解。直觉告诉他,一旦抓住其中的奥秘,自己就能够得到救赎,但一些关键的信息仿佛被时光的迷雾笼罩着,始终不能勘破。

如今,已经有很多年不曾再看到这张脸了,可是在喇嘛死去的一瞬间,又出现了。

“不,这不是救赎,”他喃喃说道,“这只是逃避。”

老强离开了西藏,刚进入贵州,他发现自己也病了,无法抑制地咳嗽,到达贵阳的时候,开始咳血,实在坚持不住了。

医院,各种检查下来,花了十几天时间,坐在大夫的办公桌前,大夫盯着看片器上的片子,沉默不语。

老强也不言语,坐在椅子上默默等待。他知道医生的难处,已经有所感觉。

“哦,你的家属呢?”大夫问道。

“家属没来,就跟我说吧,没事。”老强暗示大夫。

“你这个病恐怕……”大夫斟酌着措词。

他心中异常宁静。恍惚间,那张年轻女孩儿的面孔又出现了,就在看片器上,与他的片子叠加,显得似幻似真。

一瞬间,老强心中一动,那个虚无缥缈的线头儿出现了。

老强忽然站了起来,像是顿悟了什么,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自顾自走了出去。

老强回到了家,那个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有回过的家。院落没什么变化,但已变得破败不堪。门锁着,早已无人居住,想到自己的年龄,父母都应该过世了吧。

在墙缝里,老强找到了年少离家时藏起的钥匙,打开院门,他走向左侧的偏房,那里曾经是他的房间。屋里落满了灰尘,地上一片凌乱,但他不管不顾地寻找着……最后翻出一张泛黄的照片。

他从口袋里拿出老花镜,端详着,最后,目光在小芳那张青涩的脸庞上停留下来,一时间,前尘往事穿越万千世界,重上心头。

战乱世界里,部队被数倍的敌人包围了,前方那狭窄的山口是唯一的突破口,他站起身,身先士卒朝那里冲去,那个身材娇小,梳着两条辫子的身影还是和十几年前孤儿院里的那个小跟班一样,紧紧跟随在自己身边,纵然这一去九死一生。

那位终身未娶,毫无建树的老科学家,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坐在显示屏幕前露出满足的微笑,天文望远镜对准的那片星域,亿万星辰间竟然迷蒙地显露出一个人类少女的身影。

那个机器人世界的程序员,把自己毕生心血编制的软件导入刚刚制造出来的机器人,而后心怀忐忑地观察着。机器人的眼睛闪动了一下,望着程序员,忽然落下了泪水,“小强,你终于找到我了吗?”

古老世界的文物研究院,他在各个朝代的文物中寻找着蛛丝马迹,终于把目标定在那座无名古墓。他成了一名盗墓者,挖了长长的盗洞,进入了墓室,棺椁打开的那一瞬,借着电筒的微光,他看到了那张魂牵梦绕的面孔。

仿佛是宇宙定理一般,当老强站在蓝色风雨棚的汽车站前,又是一年春节,又是一个和多少年前一样的夜晚,那座现代化都市像是在等待老强一般从黑暗中浮现出来。

经过汽车站,沿着无人的公路,老强的脚步越来越稳定,一步步走进了热闹非凡的城市中。

那座高层公寓出现在视野中,在电梯轿厢里按下13……门开处,幽暗的走廊出现,灯光一盏盏点亮,老强又站在走廊尽头的那扇门前。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着,灰色的西服,蓝色条纹的领带,得体而整洁,他摸了摸光洁的脸颊,又理了一下头发,然后伸出手准备敲门,这个时候,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儿出现在门后,记忆中一样的面孔,清秀而美丽,不同的是散发着青春的活力。

老强怔住了,他以为勘破了那个秘密,他准备完成自己的救赎,但事实的真相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您有事吗?”女孩露出迷人的微笑,问道。

“我,我可能走错门了。”老强连忙说道,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两步。

女孩儿善意地点了点头,回首关上门,轻快地向电梯厅走去,头上的马尾左右甩动,很高兴的样子。

老强仍然呆立着,他已经认出来了,这个女孩儿就是自己曾经误杀的那个女孩儿,而这个女孩儿……就是小芳,那年春节之夜没有见到的小芳。

可是,为什么小芳会出现在这座城市,为什么还是当年的样子,而自己已是暮年老者,为什么明明死了,却又出现了,这一切都该如何解释,难道只是一场梦吗?

电梯厅传来叮铃一声,把老强从思维混乱中拉了出来,他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管它什么原因呢,这一次无论如何不能错过了,哪怕全世界都在阻止他。

他以老年人加肺癌晚期患者不该有的速度冲到电梯厅,电梯门却已经关闭,正在下行,他转身进了疏散楼梯,十三楼,对于现在的他算是一场高强度运动了,当他连滚带爬跑出公寓楼的时候,西服破了,额头磕了个大包,嘴角带着血迹,不过他全然不觉得疼,他四处张望,女孩却已消失在人海中。

他没有犹豫,撒开腿在人群密集车辆穿行的街道上奔跑,肺部像风箱一般剧烈起伏,压榨着最后的一点力气,已经钙化严重的膝关节咔咔响着,随时可能碎裂,大部分溶解在脂肪中的肌肉纤维分泌出大量乳酸。他忘记了一切,只是不顾一切地奔跑。

周围不断传来路人的叫骂声和汽车愤怒的鸣笛声,他充耳不闻,只是奔跑,奔跑,就这样渐渐跑出了城市,或者说,城市又诡异地隐没到无限远处去了,黑暗笼罩,周围的景物似乎都消失了,只有头上的满天繁星。

毫无征兆地,无数道光芒跨越宇宙而来,从天而降。南方山丘中中国天眼的银色抛物面天线是光线汇聚的中心,极光般绚丽的光芒在群山上空缭绕。

城市消失了,老强穿过了一层无形的隔膜,他看到了公共汽车站,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坐在长椅上向克度镇的方向张望,他没有注意到的是,虽然身上还是那身西服,但是他的动作恢复了敏捷,肌体重新焕发出活力,他的容貌刹那间回到了几十年前那个懵懂的青年。

小芳也看到了他,看到了那个她等待了无数年的心上人,她的眼中泪水纵横,站起身向他奔跑过来。

两个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小芳边哭边捶着小强的肩头,“你跑到哪儿去了,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每年都在这里等,却总是等不到你。”

小强没有说话,这一生的坎坷,纵然几天几夜也说不完,他的眼中同样噙着泪,他只是抱着小芳不松手,生怕她再一次消失。

后世在评价小强和小芳所在的那个年代的时候,最为重要的科学事件莫过于中国天眼神光事件了。

某一天夜晚,正是中国农历新年大年三十,大量射线从宇宙深空射来,在天眼的抛物面天线上激发出美轮美奂的天籁神光,这些射线的能量密度并不高,但是当中存在大量此前人类所不曾发现的能量态,而且蕴含密度极高的复合信息,即便人类最先进的超级计算机也无法破解。

在接下来的很多年里,通过对天籁神光的研究,科学家们发表了大量论文,因此而获得诺贝尔奖的有四人,大量的成果使陷入停滞的人类科技获得长足发展。

以下是几篇较为著名的:

时间形态重构,作者对时间构架进行了颠覆性的阐述和假设,根据其中对时间的看法,时间旅行成为可能。

论平行宇宙中的我们,文中的观点,我们的宇宙并不是唯一的,在宇宙之外还有无数个相近的宇宙,它们既如同相互孪生或镜像,又有各自的不同,它们既保持独立,又冥冥中有着奇妙的联系。

神奇的双螺旋,物质的微观进入到量子领域,生命的基本结构是遗传物质的双螺旋,再微观,便进入到无迹可寻的精神世界,作者从生命的双螺旋结构延伸到量子研究方向,假设出人类可能在某种相互干涉的特殊状态之下,于宏观宇宙空间中来回穿梭。

作者简介

苏学军,北京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科普作家协会会员。北京理工大学电子工程专业毕业。短篇小说《远古的星辰》《火星尘暴》获得过银河奖。另著有长篇小说《冰狱之火》和《星星的使者》。

(“科幻春晚系列”由“未来事务管理局”授权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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